圖:這輩子看過的富士山,大概比一個關西人平均一輩子看到的次數還要多。
從日本打工度假回來之後,兩年內我陸陸續續又去了日本好幾次。有時候是為了跑馬拉松大賽,有時候為了逛古董市集和咖啡店,有時候純粹是為了放長假,逃到一個台灣人管不著的地方。
每次去都有許多龐雜的感想,也領悟到很多事情。有些事情非得住過一陣子才會理解,有些細節則只有觀光客才看得見。
不管如何,這些感想的質量和數量───請容我自負地說───輕鬆地勝過任何飛一輩子的空姐們或假考察真觀光的立委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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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上日本的土地,心裡總會浮現一種奇特的自卑感。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好比一個念B段班的壞學生誤闖A段班,看到人家的教室窗明幾淨、同學俯首認真念書,牆上掛滿整潔秩序比賽的優勝獎牌。而自己可能永遠都贏不過別人,那種驚奇與震撼,還夾雜著些許羨慕、嫉妒和類似絕望的複雜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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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是一個即使生為醜男醜女也要認真打扮,不管是不是認真上班每天都會穿得很體面才能出門的國家超講究的高級訂製西裝和皮革公事包、上萬日幣的羽絨外套、完美無瑕的妝。每個人都會低調地用昂貴的好東西。
是的!這個國家的國民所得一定有三萬美元。只要是明眼人都能觀察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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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真的是一個住起來很安心的國家:在這裡我才領悟到:原來這才是一個國家應該有的樣子!
天氣預報準確到嚇人的地步(例如下午三點雨就會停)、電車幾乎班班準時、公車司機會等你坐穩才開車、過馬路不會擔心被車撞、柏油路平坦無奇、自己家的花草總是用心照料,房屋的磁磚乾淨到可以用舔的。
租房子時房東會先請清掃公司整理和消毒完再交給你、每個房間都有陽台可以曬衣服、衣服晾完隔天一定乾。
公司幫員工付交通費和加班費是理所當然、一年有四個月年終也是理所當然。平安夜打工時薪增加也是理所當然。
廣告和出版不會出現醜東西、也不會有醜陋或懶惰的商品包裝、電車和百貨公司不會到了冬天還狂開冷氣,不管買什麼東西店員都會給你無敵燦爛的微笑。
想看的節目永遠可以預錄、回到家只要一個按鈕就可以把浴缸的熱水放滿...
這些對日本人而言,都是最基本的生活常識。對台灣人來說,卻是連有錢人都沒聽過的奢侈。
是啊!我知道。你不能要求B段班學生每個都把目標設在考上建中或北一女,因為他們可能有更擅長的事。但是,那到底會是什麼?
東京這個城市不管住哪裡,幾乎再偏遠的車站出來,都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小世界:有大超市、藥局、書店、洗衣店、花店、速食店。生活所有需求都可以在此地解決。
反觀臺北,要開店似乎不用太懂經濟學,也完全不需瞭解當地居民生活需求,算好筆劃和風水比較重要,亂開都有人上門,店倒了就怪運氣不好或算命老師。
拿我住的看似熱鬧的捷運永安市場站來説:這一站每日的進出人口約是四萬人,算是排名前二十名的大站。方圓一公里之內卻連一間書店或花店都沒有,藥妝店卻不知為何在一百公尺內連續開了三家?他們難道沒讀過經濟地理,不知道消費人口會被均分?
難怪在台灣,「芒果冰店」的隔壁永遠是「芒果冰店」,「摩斯」和「麥當勞」也常是好鄰居,「50嵐」附近一定有「Coco都可」想分一杯羹。
前陣子從台鐵浮洲站(隸屬新北市板橋區)走出來,當地明明是密集住宅區,站前卻只有一家孤單的便利商店,這荒涼的景象使我徹底愣住了。
如果日本這個國家有教了我什麼的話,那就是「有問題就要想辦法解決」這個道理。每天看他們的電視廣告,發現生活上會遇到的各種疑難雜症,都在廣告上變成商品了:
衣服曬不乾就發明室內晾衣專用洗衣粉,
暖爐桌下麵變臭了就發明噴霧芳香殺菌劑,
天氣冷就發明HEAT TECH,
冬天不想坐冷冰冰馬桶蓋就讓它自動加溫...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大家絞盡腦汁努力尋找答案,讓生活變得更舒適的國家,台灣則是一個有許多問題產生,卻始終沒有人想要解決的國家:
我們的高鐵售票機永遠只能找你十幾個50元硬幣、
下雨天在男廁的小便鬥前,雨傘總是掛了又滑下來、
幾十年來的壁癌問題沒有讓我們變成防壁癌大國、
中文輸入法永遠無法記憶我們的常用字彙、
柏油路到底要怎麼鋪才會平坦個至少三年...
跟左右鄰居一比起來,只要有任何不如人的地方,就會出現「我們有人情味」「我們有美食」的話來安慰自己。這樣的國家永遠不會強大的。
日本的美術和設計為什麼總是這麼迷人?答案很簡單:因為人家都是從「基本功」下手。用最簡單最沒有變化的本質開始出發,不炫耀技巧也不譁眾取寵。
日本文化中所謂的「空寂」「少即是多」或者講白一點:所謂的「無印良品」美學,真是日本文化裡最營養最奧妙的部份,也是給所有地球人的禮物。
台灣人不管在哪個領域,常常「基本功」沒做好就想要賣弄技巧:
拍電影(說一個流暢的故事是基本功),
蓋房子(防水防漏,冬暖夏涼是基本功),
治理天龍國(鋪好柏油路是基本功),
基本功還沒做好就想要包山包海,所以樣樣都遜!「基本功」三個字值得所有台灣人作為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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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照日本,我對台灣大眾文化最失望,也最期待出現的是:我們始終沒有「大人的」(オトナの)文化。
沒有「大人的」專屬用品,缺少「大人的」的美學,乃至於「給大人吃的」零食都沒有。
所有台灣的街頭文化、流行歌曲和電視廣告、偶像連續劇,甚至7-11所有集點促銷公仔或高鐵周邊商品,似乎都是針對25歲以下的「年輕人」而存在,「大人們」在大眾文化裡彷彿都隱形而失聲了。
大人需要比較沉穩、雋永、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東西,不要再餵我們吃西門町小朋友吃的食物了。
比這件事還要可悲的是:我們甚至沒有「男人的」(オトコの)文化。
我們的消費文化是全被歸類為單一性別的女性世界。而別人早就有好幾百種男人吃的甜點和零食,無數種給男人看的雜誌,還有無數家男人專屬的百貨公司!
所以,想要賺錢的台灣企業,只要想辦法賺到「大人」和「男人」的錢就夠了。可惜台灣人都跟派大星一樣:懶惰、遲鈍、不用功、缺乏自覺、永遠只會模仿和抄襲。
所以人家先有Heat Tech,我們才想到要作發熱衣,人家做出什麼暢銷了, 我們也來分一杯羹。抄來抄去永遠抄不到人家商品中隱藏的哲學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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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這個國家會有如此多體貼的新產品和不可思議的新發明,全要歸功於他們追根究底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還有近乎宅男般的偏執狂。
因為我這幾天在日本看綜藝節目,出現了這三個單元:
① 如何用起重機製作世界上最大的大阪燒?
② 如何讓遊樂園的投幣式熊貓玩偶跑得和腳踏車ㄧ樣快?
③ 計算人一輩子會花多少錢買便利商店的雨傘?
以上完全不是台灣人會想要關心的問題,我納悶的是台灣人到底關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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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才真正地發現:日本人的薪水明明是台灣人的3倍,卻到處都充滿和收入不成比例的便宜東西:
一個人唱KTV三小時只要700日幣,鞋子一雙900日幣,百円商店的東西比我們的勝立百貨都要便宜,藥妝店更不用說了。不禁讓我覺得台灣真是超沒競爭力,每個人都被當成冤大頭的鬼島。
跟這些年薪三四五百萬日幣以上的日本上班族比起來,身為低收入戶的台灣人,為什麼可以吃一頓貴而不實的160元摩斯漢堡套餐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這是我覺得很詭異的事情。
從日本人身上,我還學到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裝備齊全」和「如何看起來很專業」的美學。
簡單的說,就是「在對的時間/正確的場合/穿對的衣服/用對的裝備」,不管自己到底是真的或只是裝的。
在台灣,常常看到有人穿睡褲打網球、穿西裝褲爬山,極端地來說,氣溫25度時也常看到有人穿羽絨外套上街。(你說,根本和對岸穿睡衣出門的426是同根生嘛!)。
台灣人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看起來「專業」一點。不過,也許這都要怪台灣根本沒有賣「好裝備」,所以大家沒得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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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日本之前,我買了一年份的眼藥水庫存。心裡更焦急的是,這段不會再去日本的日子,我最愛的筆記本用完了怎麼辦?只有日本才買得到的書怎麼辦?那些東洋糖果無法補貨怎麼辦?只有那個牌子才有效的頭痛藥吃完了怎麼辦?
一瞬間焦急的情緒竟然轉為憤怒:「為什麼台灣商人都不懂得消費者的需求?」我也想愛用國貨,我也不想變成崇洋媚外的傢夥,但想要的東西國內根本不存在,商人也沒嗅到我們的需求。
例如隱形眼鏡專用眼藥水,台灣人需求量這麼大,自己研發生產有這麼困難嗎?例如糖果,做個味道濃厚連大人都喜愛的有這麼困難嗎?例如蚊蟲咬傷藥,學日本人把它做成不沾手的膠水不是很好嗎?
連手機面板都能幫全世界代工了,最簡單的東西(例如好吃的優格或找零時可以吐出鈔票的售票機)卻永遠做不出來。
雖然日本有很多東西和態度值得我們學習,但我也不贊成把整套未經消化過的東西移植過來。
例如:臺北市赤峰街的「小器」、台南市正興街的「蜷尾家」、台南市富北街「衛屋茶事」、台南市樹林街的「KADOYA」、這些獲得大家一致好評與讚賞的店鋪卻讓我相當感冒。
是的,他們的店很用心,也做得相當道地(我不想用「日式」這老梗形容詞)但即使做得再像,也只不過是模仿罷了,拜託這裡又不是京都。甘地的英文說得再好,他仍然是殖民統治下的一個印度人(所以某天他覺醒後開始革命了)。
有些東西必須經過消化,和本地文化做適度的結合和思考,否則模仿得再像也只不過是東施效鼙。從這些店身上,我看到了台灣這一代文藝青年的瓶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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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桃園機場或松山機場,只要一踏上臺灣土地,從空橋開始就能夠聞到熟悉的黴味。希望這是只有台灣人自己才能辨識的味道,千萬別讓外國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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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日本太乾淨了,回到台灣忽然覺得房間好髒,於是開始拼命整理和清除灰塵,是的!我體內沈睡十年以上的處女座就要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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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知道這世界上不只有日本這個國家,我也不想變成一個只懂日本的無聊的人,因此下回去日本應該會是很久以後了(除非想不開轉行當台灣人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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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接下來應該是 Hello Vietnam ?或者 Hello Indonesia ?我也不知道。
版主回應:
小學時代,有一次我考試只考了70分,回到家時媽媽訓了我一頓。「拜託,我們班有一半以上的人考不及格耶。」 我忿忿不平地說。
「你跟那些爛的比有用嗎?」我媽很生氣地回答。
「你們班這次最高分考幾分?」她又問。
「...95分」我心虛地說。
「是啊,你怎麼不拿自己跟他比?」
「可是那個考最高分的同學,都沒有人想跟他做朋友,而且他長得好醜喔,還有啊...」
話還沒說完,我媽已經打了我一巴掌。「你講這麼多別人的壞話,有改變你只考了70分這個事實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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